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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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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一章

貞觀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,酉正。

此時已然上燈放夜,洛陽城的居民攜著一家老小,在酉時之前便擁上了街頭,此刻和那些蒙著彩緞的牛車馬車混雜一處,瞧著很是和諧。

牡丹花開之後,最近幾日則是洛陽每年最熱鬧的時期,尤其今夜還會燃放火樹銀花,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絢爛美景,沒人願意錯過。

溫柔坊距離南市很近,只隔了一個思順坊。因為路程很短,跟在張牧川身旁的高陽根本沒尋到機會開口詢問。

她心裏有太多的問題,像洛陽城的牡丹花海一樣多。

現在要去南市什麽地方?

為什麽還要查案子,五姐和十六姐不是已經答應了她幫忙解決張牧川的麻煩嗎?

張牧川在廂房裏安排的小驚喜是什麽?

最重要的一個問題……到底是誰在針對張牧川?

她自己怎麽也想不明白,但知道張牧川應該心裏有數,只是這街道嘈雜,加之經常有人從他們身旁經過,實在難以敘話。

張牧川似乎洞穿了高陽的心思,回頭看著她微微一笑,“殿下,我知道您心裏有很多問題,但先放一放……咱們今夜先在南市逛幾個胭脂鋪,查清牡丹仙子案裏較為關鍵的一點,然後前往洛河另一邊的思恭坊,參加我某個朋友舉辦的酒宴。他是個眼尖兒的人物,你若是繼續男扮女裝,反而會引得他瞎猜,不如坦率些,只是為難殿下扮作我的妻子……”

高陽捂嘴笑道,“無妨,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嘛!既然是要扮作夫妻,你怎能還叫我殿下呢?”

張牧川怔了怔,立刻停下腳步,轉身面向高陽,微微躬身,作揖行了一禮,“娘子有禮了!”

高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也對著張牧川作揖行禮,“夫君有禮了!”

萬千燈火下,光彩明耀中,他們兩人這番尋常夫妻的行禮格外顯眼,勾來無數孤寡才子佳人的艷羨目光,但很快還是淹沒於湧動的人潮。

此番行禮之後,高陽仿佛換了個人似的,當真有了新婚小婦人陪同夫君出游的模樣,她乖巧地跟在張牧川身後,聽著對方細細講解洛陽南市的繁華,竟完全沒了往日的跳脫放肆。

若不是男女在街道上牽手有傷風化,她其實很想上前一步挽著張牧川的手臂,可惜大唐文化再怎麽開放,也容不下一對把臂同游的有情人。

換作是男子與男子把臂同游,反倒可以接受,這是很奇怪的道理。

不過隔了一會兒,高陽還是想到個法子,偷偷牽上了張牧川的手。她微微擡起右手,地上的影子便被拉長了一些,剛剛夠到張牧川的左手影子,看上去就像是他倆手牽手游街一樣。

張牧川在前面講得口水亂濺,忽而引經據典,忽而搖頭嘆息,從夏商周一直講到隋末,又說大唐武德年間當今聖人一戰擒二王,而他那時還是個少年,奔行八百多裏,就為了跑到洛陽來瞧瞧真正的戰場,結果等他進了城才發現一切都結束了,只得站在某個石墩後面,遠遠地瞧了眼那些從瓦崗寨走出的蓋世英豪。

說到激動處,他順手買了兩爵路邊的桂花酒,一爵敬高陽,一爵敬過往,正當詩興大發,想要吟誦幾句追憶少年游的詩文,卻被高陽往嘴裏塞了一塊透花糍,黏得他張不開嘴。

高陽咯咯笑個不停,一擡頭,突地也被張牧川塞了塊透花糍,差點當場噎死。

他們兩人打打鬧鬧把南市逛了個遍,手裏的東西也漸漸多了起來,幾乎每一家胭脂鋪的名品都買了幾件。

張牧川的臉色從一開始的雲淡風輕,慢慢發黑發綠,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麽那小小一盒胭脂,居然敢賣到幾十貫的天價,更想不通居然有那麽多女子爭搶這種東西。

這天殺的狡詐商人!一定是他們用妖法蠱惑了那些可憐的女子!

他惡狠狠地想著,扭頭看向高陽的眼神也多了一絲憐憫……瞧,這傻妞竟還在偷樂,必須是中了妖法!

但此行張牧川也有收獲,買了好幾樣香料,終於打聽到昨夜乘坐馬車途徑南市聞到的那股香味是什麽了,那種香味他也曾在以死銘貞的胡姬聞到過。

名曰乳香。

這種香料產自海外,又叫陸香,尋常都是用作焚香,但有些商鋪會將其添在女子的香囊之中,因其價格高昂,所以采買的人很少。

張牧川趁著高陽與東家討價還價的工夫,悄摸翻看了胭脂鋪最近的賬冊,快速記下了采買過乳香的所有人名。

他敏銳地從幾家胭脂鋪的賬冊裏發現了同一個人名,樂和坊阿史德安祺。

這人也是個胡姬,且非洛陽本地人,而是三日前從長安來的。

有了這條線索,張牧川偵破案件的把握又大了幾分,遂領著高陽遠離喧囂的南市,來到了洛河邊上,沿著堤岸緩緩而行。

高陽知道這是要去參加張牧川朋友的酒宴,內心有些忐忑,“哎哎,你瞧我這發簪歪了沒?”

張牧川斜瞟了一眼,搖著頭幹脆地答了兩個字,“沒有。”

高陽又問,“我這身衣裙是不是太艷了?是吧……你先前又不說要去參加朋友的酒宴,我以為只是在街上隨便逛逛,也沒認真裝扮……”

張牧川回頭仔細打量一番,眨了眨眼睛道,“不會啊,這襦裙雖然顏色亮麗,但穿在你身上卻很合適,艷而不俗,就像這洛陽城中的牡丹。”

高陽嬌嗔道,“哎呀,我現在不是想聽你的恭維,只想聽句實話,你放心大膽地說,這襦裙當真不俗艷嗎?還有我這臉上的脂粉,該是塗勻了的吧?這唇脂厚薄適宜嗎?”

“我的公主夫人吶!”

張牧川捏著眉心嘆了一句,“咱這趟前去赴宴,主要還是為了打聽那幾個胡姬的根腳,又不是奔著交游顯擺去的……宴會上那麽多人,你只要不犯公主病,沒誰會關註你的妝容。”

高陽聽了張牧川頭前那一句感嘆,頓時羞紅了臉,只覺得暈暈乎乎的,就好像她現在真是張夫人一般。

她見此處人煙稀少,於是往前追了半步,與張牧川並肩踏上通往北面郭城的石橋,大著膽子伸出右手,柔柔地挽住了張牧川的左臂。

張牧川身形一僵,停頓了片刻,卻也沒有甩開高陽的手,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,繼續往前行進。

待到他們行至石橋中段,連綿的巨響忽然在漆黑的夜空中炸開。

下一刻,一朵朵璀璨的銀花在張牧川和高陽二人的頭頂遽然綻放,一簇簇火樹映照在洛河水面,勾描出了一幅絕美的畫卷。

高陽歡快地跑到石橋中段最高處,倚著雕欄,癡癡地望著天上絢爛多彩的煙火,讚嘆道,“真美啊!”

張牧川看著火樹銀花下的高陽,呆呆地點頭應了句,“嗯……確實很美!”

此刻,他不禁生出了想要永久留在這一瞬的念頭。

只不過,美麗的事物總是短暫,不論是名動天下的牡丹,還是這滿天的五色煙火,一轉眼便會雕零。

雕零之後,只剩下漆黑的寂寞。

高陽戀戀不舍地又望了一會兒洛河兩岸,總希望從哪兒忽然冒出一兩束銀花,可她等了很久也沒半點響動。

一旁的張牧川卻是動了,他擡步向前,輕聲說著,“夫人,該走了,否則酒菜涼了可就不好吃咯。”

高陽收回目光,速即跟了上去,撅著小嘴道,“等到我將來成親那天,定要在長安燃放一整晚的煙火,讓所有人都能看個盡興!”

張牧川腳步一滯,低頭嗯了一聲,“殿下的這個願望不難,我有一個朋友……”

“別跟我說你朋友了……”高陽突地伸手拉住張牧川,直視著張牧川的眼睛,問道,“我只想知道你是什麽心意!”

張牧川眼神躲閃道,“我的心意自然是希望殿下一生歡喜……”

“別跟扯這些套話,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心意!”

“殿下,你我皆有婚約,身不由心,心意如何並不重要。”

“我的婚約不用你管……張牧川,在咱離開僰道縣之前,我已經讓孫小娘幫我去益州打聽過了,你說的那個喜妹根本就不想嫁你,人家一直拿你當兄長而已……你以為王二狗為何突然要關掉古董羹鋪子,你以為喜妹為何會將信紙交給益州不良帥?真是被脅迫的?誰還能把一個瞎子怎麽樣!人家其實是不想你再回益州,所以乞求益州不良帥設計把你支得遠遠的……”

高陽哼哼兩聲,冷笑著補了一句,“張牧川,實話告訴你,六月一日就是喜妹與王二狗的婚期,你現在即便插上一對小翅膀也飛不回去了!”

張牧川如遭雷擊,登時楞在原處,喜妹與王二狗過往那些看似平常的交集此刻在他腦海中飛速回溯。

直到此刻,他才恍然明白當初離開益州時,喜妹與王二狗為何會一起出現在城門,滿臉關切地與他揮手作別。

高陽見他這般黯然,輕笑道,“別假裝傷心了,其實你也根本不愛喜妹,更多的是愧疚與憐憫……人家喜妹眼瞎心不瞎,早就看出了你的虛情假意,也看出了王二狗的真心實意,自然不會選你!”

張牧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“她不嫁我也挺好,此去長安,禍福難料,她跟著王二狗過些平淡日子起碼一生平安……”

高陽又往前進了半步,踮起腳尖,雙手背在身後,笑瞇瞇地問道,“那些現在你可以說出你的真心了嗎?”

張牧川咳了兩聲,急忙轉身,說著宴會將要開始,再不加快步伐,怕是去了只能喝湯!

高陽見他倉皇逃走,氣得直跺腳,咬著小虎牙罵了句膽小如鼠,眼珠子滴溜溜一轉,忽地高聲喊了句,“夫君啊,你慢著點,妾身已有身孕,可不敢跑得太快呀……”

她這一嗓子猶如獅吼,震徹九霄,驚得洛河兩岸行人紛紛側目。

驚得張牧川一腳踏空,當即摔了個狗驢打滾,感受到周遭投來的異樣目光,慌忙狼狽爬起,面色鐵青地看向蹦跳著來到他身側的高陽,表情僵硬道,“夫人吶!您這戲演過頭了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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